2009年2月11日星期三

决定



决定

伤怀遂成了这辈子唯一的伴侣,你如是默认,纵然你向来致力把难过抛掷。

前两天,大概是,在两旁铺展着白茅和葛蒲的小径踽踽独行时,学生叫住了你,怯生生地说:“我妈说老师可以把衣服晒在我家后面,如果下雨,我们会帮忙收。”你心头一暖,感激的话语冲囗而出,然而更深的寒意随即朝你猛袭。

你信步走到学校的短廊。整座校园在周末的午后睡成一片死寂,偶尔也只能听闻风在轻轻叹息。掏出锁匙,你打开一扇铁门,感觉好像回家里一般。缓缓地,你沿着梯级步上顶楼,四下碧绿纷纷争着窜入你的视线。蓦地你发觉眼前这番风景正是无数次在梦乡里所浮现的。如今,人都回来了,在多年的飘泊与累倦之后,惟旧时的人事情怀经已不再。温馨和亲切,是那么湮远,那么遥不可及。

推开玻璃窗,风就飞扑进来,吹乱你的发,你的心,也吹散你抚琴低吟的嗓音。那‘给我一个小小空间和一个家’仅是你透过歌声流露的一厢情愿,现今能叫你感受自在的,就这 张你独坐的木椅和这座校园,所谓家,那层经魂牵梦萦的眷恋,经已支离破碎。你退守到一隅,房门外响起的,尽是粗鄙污秽的嚎啸。家,成了你洗澡、睡觉和难受的地方,如斯而已。你把木吉他挂回墙上,哀歌哪,不唱也罢。只是那晚的梦魇,再也不肯游离你的脑海。

是的,就在某个月娘分外昏黄的夜晚,你见证自己的家碎了,塌了,完完全全地。亲情和血缘,乍然蜕变成刀,犀利的那种,青锋一闪即把一切给斩断了。

悲恸,浇不熄瞳眸中燃爆的愤懑。你被兽性的言行激怒,却只能畏缩在委屈的哀求中。你不曾忘记,在那个满是怨恨耻辱的凌晨,你颤抖着身子,握紧双拳赤着脚在大马路飞快地走,朝向一道或许再也没有纷争的征程。

终于你让潮湿洗涤双足,唤水声流走胸囗的郁痛。突然有股强大的力量环抱你,你猛然挣扎呼叫,却在拉扯中被硬生生地拉上来。那又怎样?睁开双眼,墙门依然以冷冽相迎。你照旧读不好父亲的无奈和母亲的无助。家,就这样成了他人赢得胜利归的锦标。而你,你被逼至寒冬的边沿。或许长期饱受懦弱嘲弄,有股冲动,晚近频频在你的欲念惦起,仿佛一刀挥落双腿间的那团肉,便是一种了断。

你终究不肯搬出来。其实连你都不清楚,到底是不甘心,还是舍不得。你想起了去岁相师的论断━━你心地善良,无奈兄弟无情。如今你只能以孤立无援去迎战浪潮般的刻意进逼。

有人劝你尝试看开一些。你自己都这么想,却久久不能释怀。在短短的半年光景,你失去了亲情,遭受家乡遗弃。工作上的种种挫折,更叫你失掉依傍。你的那张脸,早已不该唤为容颜,有眼,没有了泪水;有唇角,逸失了笑意。

然而,你不敢忘却那位人人唤他为烂仔的青年在拉起你时曾笑骂你比他还傻。一个决心要擦亮别人的心版的人,竟然没勇气面对生活。

也许,没水喝没门进没处晾衣的日子即将远扬。你不得不再面临抉择,关于去留的问题,过往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使你举棋不定。你担心会不断地失去,你不想继续后悔。

你更不能就此离去。你需要好好定置母亲,她已无法再经历任何打击。你也不愿让年迈的父亲为你的前途挂愁。最重要的是,你不甘心失守最后一寸家园。

再说此去天涯海角,道阻且长....

你正襟危坐在打字机前。那只右手,那根曲伸的食指,数次抬起又垂下。也许,你经已缺乏筹码押注,又或许,你欠缺足够的勇气。你的心,盛满牵绊,太多太多的那款。

留下,一辈子黯然?离去,柳暗花明又一村?

“谨此声明本人将在下个月一日辞去教职....期盼应允批准。”你费力地把决定按落。事后感觉有些虚脱。

窗外,天空出奇净朗。老天爷很可能跟你一样,都没有眼泪了。你开始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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