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十年了,记忆依然鲜明活跃,恍如昨日一般。
那一个清晨天空格外净朗,学堂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大家都把焦点朝你投注,只见你笃定端坐,眼珠仿佛一眨也未眨,剪刀急速在你发丝探索,不消一会儿,一个光头,一次义剪,换得我们热烈的掌声。董事长,大家都如斯欢你,而你总是点头浅笑。
中学毕业后,我离开老乡越来越远,对家乡的孺慕只能深植心田,偶尔会在梦里归返幼时所走过的小径和所看到的风景。
辗转十年,我从年少步入成年,每次在老乡和你碰面,总习惯性的叫你董事长。直到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离开学校那么久了,还那么叫挺难为情的,我这才改口叫你挺叔。
岁月如云烟,三十余载光景,你看着我成长,我看着你老迈,而家乡依旧一片寂寥,没有发展,一切似乎无啥改变,有的不外是人烟日愈稀薄。
后来你把我拉进一座庙宇的理事会当文书,我想到能为故乡做点事,仿照你多年以来的奉献精神,加上你殷殷相约,也就没有拒绝。
不久,你突然因为某些事故不满受人责怪,萌生退意,呈了辞职信。幸亏在我一番劝服之下你才打消退意,应允只留任到届满。
就在今年,你终于如愿放下一切职务,我们看着你病重,看着你消瘦,再看着你颈项和双脚肿起来。偶尔你我两人对坐,抽着烟,烟圈袅袅,而你的语言却渐渐短绌,嗓音也越发沙哑了。近来我常到你店里用餐,见你默默独坐一隅,或躺睡在懒人椅上,鲜有说话,偶尔沉浊地干咳一阵,似乎所有的人事都跟你脱离了关系。
是绝症,你的儿子悄悄地告诉我。简短的字眼,却强有力地撞击我的心湖。今年的庙会,尊贵的国会议员仍然前来看酬神戏,也不忘旧事重提,说你在他幼时如何关照他,疼惜他,如义父一般。他尊称你为阿伯,并如去岁般央请你坐在他身旁。我不晓得当时你心里的感触如何,仅仅望见你的瞳眸里丧失了昔日的神采。
前几天,我照旧到你店里吃早点,见你缄默独坐一旁,屈伸着一双肿胀的脚,地上还有一滩水。吃了吗?我轻问,我实在不懂得怎样开口对你说话。你点点头。是夜我听说你跌倒过,还谈及双脚竟然流出许多水。我想起早上的那一滩水,心情逐步沉落下来。
最后你终于同意让孩子将你送进医院,唯不上两天就出院了。人的征程行至这里,会是一款怎样的心情?我无从向你问起。或许说,生老病死,原本就属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定律。你有满堂的子孙,同时怀着满膛的依恋,我如是深信。
然而类似此般等待生命枯萎的岁月,还要忍耐多少痛楚?还要承受多少黯然?生命,本来就怀有它最脆弱的层面。不少人消失得过于突然,令人忍不住悲叹泪流。你能坚持到何时,冥冥中早有安排。我唯一的希望,就只能祈愿你能了无牵挂地离开。人的一生一世,总在不停的负荷,要完完全全的放下,谈何容易?
当然,我还奢望会有奇迹出现,但谓之奢望,往往总得接受失望。 不过,你曾经为老乡为学校所奉献的一切,将不会随风远扬。至少,还有我会铭记在心。人总要向生命的舞台告别,你已经投落了不少心思,积极、负责兼乐于奉献的意义,委实值得引以为荣了。
后记: 成稿的次日傍晚,阿伟跑来宿舍相告--老师,我的阿公去世了。我听了不由得一怔,几乎不懂得回应他。我随即赶往丧府,听到你什么也没交待就离去了的情况。我想,你真的是安祥地走了。而这一篇文字,不料竟然这般迅速成为我对你的追悼。重温里边的情境画面,不禁感慨万千!